晚清人物与史事

作者简介:
马忠文,1967年6月出生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1985年考入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1992年获硕士学位。先后在中共中央党校、中华书局、《历史研究》编辑部工作。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晚清政治史研究与近代史料学研究。
内容简介:
     百日维新过了近120年,戊戌变法史研究是否已经题无剩义?      康有为是如何从籍籍无名迅速赢得光绪皇帝的信任的?      晚清重臣张荫桓、翁同龢戊戌变法前后为啥一蹶不振?      “戊戌六君子”被捕节点,政变后逃亡者王照是如何偷生又如何自首的?      晚清一脉,上承秦汉以降王朝政治的余绪,下开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可 谓国史之关键转折。作者从爬梳档案、日记、函札、报刊入手,从关注张荫桓而介入戊戌变法史事考订,涉及康有为周围错综复杂的人事纠葛,以及王照、高燮曾、李盛铎、汪康年、“军机四章京”在戊戌年的活动,进而对李鸿章、张荫桓在旅大交涉中是否受贿和康有为在政治谋划中的行贿策略等为隐秘的部分也进行了细致的剖析,兼及慈禧与光绪之死,袁世凯、于右任诸人辛亥前后的行迹。文字灵动,考证精密,无疑会颠覆许多过去的成见,为戊戌变法史乃至晚清史辟一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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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被遮蔽的张荫桓

原载:东方早报 作者:姜鸣

许多年前,还是上世纪末的时候,我初识在中华书局当编辑的马忠文,获知他正花大量精力做张荫桓研究。那时候,我对张荫桓了解不多,但读了新出版不久的《中国海关密档》,其中有几段文字使我对这个人物印象十分深刻。总税务司赫德1884年6月10日写给中国海关驻伦敦办事处主任金登干的信里有一段话:


昨天芜湖道台被召见,太后问他“中国究竟应该做什么?”他答称“向外国学习”。他的朋友认为他是个没有希望的人,竟敢在宫中说这样的话。一小时后,下达了一道谕旨,把他提升并调到(总理)衙门任职。事事都倾向于显示出我们现在有了转机,新的一派确实是要和平和进步的。真的,这些中国人是什么样的人呀!


赫德写信时,北京刚刚发生了“甲申易枢”事件,以恭亲王奕訢为首的军机处团队全班开缺,而以醇亲王奕譞实际负责的新班子刚刚走上历史舞台,外人对清王朝未来的政治走向尚在观察之中。这个被称为“芜湖道台”的张荫桓,竟然敢向慈禧太后建议学习外国,是要有极大勇气的。慈禧随即任命他为总理衙门大臣,参与外交事务。此后,张荫桓担任过驻美国、秘鲁、西班牙三国公使,回国后再任总署大臣。1897年,他代表清政府参加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周年的庆贺活动。在伦敦期间,他愉快地参加了赫德夫人和金登干为他在伦敦举办的聚会。金登干这年7月2日在写给赫德的信中写道:


上星期二,尊夫人请特使(张荫桓)吃午饭,饭后举行招待会,办得非常成功!当晚十时,特使和梁(诚)来拜访内人。只有我们一家人和特使,没有别人:露易莎和珍妮弹钢琴,博比和戈登拉小提琴,请他听一点音乐,随后他玩了三局惠斯特牌,抽烟,啜饮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酒,毫不感到拘束。他告辞前,内人为他唱了《甜蜜的家》,那支歌正适合于怀念他的国家,也适合于我们自己的家。


这段描述让我们看到张荫桓对西方文化和西式生活的极大兴趣和热情。后来,1898年春,德国亨利亲王访华,张荫桓别出心裁,设计了与以往不同的接待仪式,包括光绪帝在颐和园检阅亨利的随行卫队,并由庆亲王在园中用西餐宴请客人。而主理西餐的,正是张家的厨师。这些别开生面的做法,在当时无疑十分出格,却使年轻的皇帝欣喜不已。光绪帝频繁召见张氏,询问西人富强之术。很多人认为当时外交仪节的西化,已经释放出实行改革的新气息。几个月后,戊戌变法失败,张荫桓因同康有为关系密切,又是帝党关键人物,被革职发往新疆,交巡抚严加管束。1900年义和团兴起,袁昶、许景澄等反对与外国开战的大臣被杀戮前后,慈禧太后又下令处死了远在新疆的张荫桓。


张荫桓算得上晚清政界的重量级人物,可惜过去对他的研究远远不够。把张氏从历史的堆积层中发掘出来,有很大一部分是忠文兄的功劳。我们相识后,开始分享他研究张荫桓的一个又一个成果。2004年,他和夫人任青整理的《张荫桓日记》出版,为我们近距离观察这位洋务人士的政务秘辛、了解他在晚清政局中的特殊作用提供了极大便利。


平日读史,我常常有种强烈的感觉,许多复杂的历史过程在史学研究中总是被简单化地处理了。当历史学家笔下描绘的昔日大幕徐徐拉开时,舞台上,许多曾经必不可少的重要角色却被过滤、删除了,久而久之,自然就被人们遗忘了。一些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被简略化地处理,事件内在推进的逻辑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比如,在研究同治到光绪初年的政局时,许多人听说过恭亲王奕訢和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但又多少人知道在第一线处理国家军政事务的,却是文祥、宝鋆、沈桂芬、李鸿藻?又比如,在研究戊戌变法时期的政治关系时,人们只知道翁同龢举荐了康有为,力主变法维新,最终得罪了后党而在政治上遭遇挫折、受到迫害,又有几个人知悉真正在幕后用力运筹、将康有为推向前台的,却是他的南海同乡张荫桓?翁同龢在今人眼中早被目为维新人士,而在当时却被许多人认为是个彻底的“守旧”者?看来,历史真相被“遮蔽”的情况太多太多了,关键是,我们应该去设法澄清迷雾,揭示出“遮蔽”后的故事,那样,历史研究的意义和趣味才能显现出来。


读历史的人,都把孔子当作祖师爷。孔子修 《春秋》,开私家撰写史书之先河。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讲到孔子的编纂方法:“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孔子修《春秋》,目的在于通过对历史事件的记录,阐述自己的思想和主张,为天下为人臣者立一道规矩。由于孔子后来获得圣人地位,对于他的这种做法,中国文人历来是认可的。一千余年后,唐人韩愈曾作解读:“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著之,离于道者黜去之。”但这种删削,也给后人留下悬念:历史的真相和细节有多少被“削”掉了呢?到了清代,史家的使命早已没有孔夫子那么崇高了,以乾嘉学派为代表的学人,更多的工作,就是在爬梳和整理史料,考订和辨析先人的成说,力图再现真实的历史场景。这种工作目标和方式,直到今天,还为历史学界广为使用,成为历史学家孜孜矻矻、永无止境的挑战和任务。通过学术研究,让被忽略的历史人物复位,让历史真相重现,这是史学家坚守自己岗位的重要使命,也是他们辛勤工作的乐趣所在。当然,这种考订和再现,和孔夫子一样,依然有着史学家自己的见解和分析,正是这种不同的思考和研究,使得对往事的叙述有着不同的角度。还应指出,历史真相的湮灭,并不都是由于编史者主观删削造成的,许多事件,知情者的第一手材料没有被披露,是研究缺位的主要原因。因而发现和收集史料,是研究工作的重要基础。近年来,中国近代史研究的第一手档案、书信、日记、照片等史料被大量披露,使得研究的空间得到巨大拓展,如何广泛运用新材料突破传统的陈说,是史学界面临的重要课题。此外,史料中还有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有的本身就是参与者布下的迷局,需要后人去破解。1921年梁启超在南开大学讲授《中国历史研究法》时曾说:“吾二十年前所著《戊戌政变记》,后之作清史者记戊戌事,谁不认为可贵之史料?然谓所记悉为信史,吾已不敢自承。何则?感情作用所支配,不免将真迹放大也。”康梁究竟把戊戌的真迹放大了多少呢?对此,近年来学界用功者甚多,忠文兄也是其中之一,看到他们的讨论和破疑解惑,我也得到很多的收获。


忠文兄后来在《历史研究》编辑部工作八年。这是中国史学界极受关注的专业期刊,由于工作岗位的关系,他得以结识许多学界名流和智者,阅历有增,眼界也大开。他自己也勤奋自励,学术研究从未有片刻的停顿。他从关注张荫桓而介入戊戌变法史事考订,涉及康有为、翁同龢诸人错综复杂的人事纠葛,以及王照、高燮曾、李盛铎、汪康年、“军机四章京”在戊戌年的活动,进而对李鸿章、张荫桓在旅大交涉中是否受贿和康有为在政治谋划中的行贿策略等最为隐秘的部分也进行了细致的剖析。他的文字很有灵性,毫不晦涩,可以作为散文随笔来阅读,并在阅读中感受到史学前沿的最新成果,颠覆许多过去的成见。忠文兄做研究,注重史料挖掘,尤重从前人日记、书信等第一手资料的运用来生发新意,而不是陈陈相因、老拿一些陈章烂句自我重复,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很多年前,我和忠文兄常常在晚饭后通电话,一谈就是几小时,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问题,听他说张荫桓书信、许宝蘅日记,总是很受启发。他知道我在研究张佩纶,也常为我提供相关的材料信息。


我从忠文、任青伉俪整理并研究张荫桓甲午日记稿本的文章中,知晓了甲午黄海海战后,北洋海军德籍顾问汉纳根提出为清政府练兵,重新建设海陆军的建议,最后却无疾而终的原委。1894年12月7日,张荫桓奉旨来到天津,听取李鸿章对未来和战与练兵的看法。李鸿章告诉他:“汉纳根虽有才而不易驾驭,不图内间扶番如此。”次日,张荫桓会见汉纳根,他在日记中写道:


饭后汉纳根来,面呈所拟练兵办法及上督办军务处章启,内多赘言。余告以练此大军本系创举,中国不能操纵,练之何用?若不与尔兵权,尔亦难教练,此中分际尚费斟酌。


12月12日,张荫桓回京复命,光绪问起汉纳根练兵事,张荫桓“当就津门所闻以对,上颔之”。这是张、李联手,取消汉纳根介入训练新军计划的内幕运作细节,读此方才明白。


本书讲述的张荫桓流放新疆前后事迹也很引人入胜。戊戌政变后,张荫桓被革职拿交刑部审讯,在狱中受到狱吏贪婪的敲诈。坐监一日,费银一万一千两。后来在外国使节的干预下免于一死,被发配新疆。《泰晤士报》记者莫理循图谋将其劫持,为张拒绝。途经直隶时,门人吴永,时任怀来县令,前往迎送。临别时张荫桓将一批翁同龢给他的通信交吴永保存。这批函件总计一百零三通,1977年由台北故宫博物院以《松禅老人尺牍墨迹》之名影印出版,对于了解1894年至1898年清廷统治层内部在对外政策上的分歧和决策,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读书至此,我想起一件旧事。2001年9月,我去新疆休假,忠文兄嘱我到乌鲁木齐后,务必要到人民公园去找找一座张荫桓捐资建造的亭子,拍几张照片寄给他。我在绿柳环绕的鉴湖边,找到了这座被称为“鉴湖亭”的建筑,发现它不是亭子,而是一座漂亮的两层楼阁,雕梁画栋,极富汉族建筑风格。这是张荫桓留下的建筑遗物,弥足珍贵。睹物思人,令我感慨万千。流放出京前,张荫桓曾说:“但得终老边庭,于愿足矣。”这个愿望,他还是没能实现。


忠文兄运用《鹿传霖日记》《许宝蘅日记》等时人日记研究光绪、慈禧之死也很受关注。因为涉及宫闱秘密,这是一个既富有传奇色彩,又极具挑战的课题。他的方法就是不哗众取宠,不追求轰动效应,而是寻找有可靠来源的原始史料,摒弃近代以来无根野史对世人的深度影响,努力梳理和重建光绪、慈禧之间合乎逻辑和情理的彼此关系。记得十年前我参加一部北洋海军电视片采访时,听说有人正在验证光绪被“砒霜毒死”之事,当我们聊起这个话题时,忠文兄一直保持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几年后,“砒霜毒死”说被炒得沸沸扬扬,他依然冷静地坚持己见。如同他在研究旅大租借交涉中李鸿章、张荫桓所谓“受贿”问题时,不简单轻信俄国方面的档案,而是更愿意做细致分析来探索历史人物丰富而复杂的内心活动,寻找事件背后的内在逻辑一样,这种严谨的治史态度,他始终坚持着。


如今,《晚清人物与史事》即将付梓出版,在一篇篇考订精详的文章中,忠文兄努力再现了晚清世界的一角——那个时代的精英人物,所思、所言、所行……喜欢近代史的朋友,多少可以从作者细致的梳理和发掘中,感受一下那些被大历史过滤掉的细枝末节,有时候,历史的真谛却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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