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写作过程中自己也得到救赎

原载:百道网 编辑:李勿

王跃文,1962年生,湖南溆浦人,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一边写官场文章一边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曾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01年起专职写小说。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大清相国》、《国画》、《梅次故事》、《亡魂鸟》,中短篇小说《官场春秋》、《没这回事》、《漫天芦花》、《蜗牛》、《天气不好》,散文随笔《有人骗你》、《我不懂味》、《胡思乱想的日子》等等。因为长篇小说《国画》轰动文坛,被赞为“中国官场文学第一人”。2014年8月,其作品中篇小说《漫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百道网:首先祝贺《爱历元年》入选“中国好书榜”小说榜。您曾说,自己的写作是源于某个时期的创作冲动而形成的,为什么《爱历元年》花了6年时间才完成?是何经历导致这股“冲动”放缓?

王跃文:大约六七年前,我感觉到中国这些年的变化太快,人们有些猝不及防。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清楚,我们仓猝间就上路了。不管是弯路、歧途、迷宫,我们都大踏步地走了过去。现在,到了应该慢下来、停下来,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我自己也有些焦虑,曾经以为自己得了抑郁症。我不停地追问生命的意义,追问自己生活的意义,寻找新的创作突破点,却找不到答案。那是一种内在的走投无路感,一种荒寒与虚无。我周围的朋友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很多都功成名就,家庭幸福,却像一个个空心人,天天呼朋唤友,时时又说空虚寂寞,找不到内心真正的充实快乐。人过中年,生命短暂,意义还没有敞亮显现。我想把它写出来,也想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继续探寻。我想,孤独、荒寒和虚无,是不是就是人类真实而无法解脱的宿命?

这部小说通过对一对知识分子夫妻的情感婚姻生活轨迹的描摹,对中国人过去二三十年间的精神走向、灵魂沉浮、情感形态等进行回望,同时草蛇灰线地勾勒了这些年中国社会世相的种种变迁。小说写得慢,因为我一直都在思考。写着写着,小说的走向偏离了我开笔前最想表达的悲观主题,越往后写就越温暖、宽容和悲悯,人性自然而然地向善与爱升华。到最后,每一个人物都在反省和忏悔中学会了去爱别人,自己因此也得到救赎,得到爱。他们都找回了自己的爱历,并愿意将爱历续写下去。


百道网:您很少为自己的作品主动去做宣传,之前《大清相国》受到媒体大量报道时也鲜见您露面,但这几个月您常为《爱历元年》“奔走”,对这部作品似乎有不同于之前的期待?

王跃文: 有关《爱历元年》的签售活动都是出版社安排的,我只好听东家的话。目前,这部小说虽不及《大清相国》这么走得火,但在文学书籍的走势中算是不错的。我的长篇小说通常是刚出入一两年之内畅销,往后便是持续长销。比如《国画》、《梅次故事》、《朝夕之间》等都是如此。不过,很大一部分读者看惯了我写的《国画》之类的小说,对《爱历元年》这类小说有些陌生感。好在凡是看过的都说《爱历元年》是本好小说。看看读者在网上的评论,我很欣慰。


百道网:常有读者将您的作品视作经典,您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作品达到了“经典”的程度,那么您觉得它们畅销的原因是什么?

王跃文:是的。针对读者朋友们这种评论,我专门在微博上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敢承认自己的小说都是经典,但我敢说自己的小说都是真诚血性之作;我的小说不管受到多少批评,但我敢说自己小说笔触的终极指向都是光明、温暖和正义。

事实上,我一直偏执于日常化写作,似乎不具备畅销元素。当初《国画》风行,真令我不太理解。我写的都是生活琐碎,实在无关宏旨。我那些类似《秋风庭院》、《今夕何夕》的中短篇小说,也通通写的是鸡零狗碎。我不喜欢在小说里构筑宏大场面,讲述离奇故事。因为,这些都不是生活的常态,它离我想揭示的生活真相太远。我只关注生活中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遭遇的故事。我笔下的那些芝麻小事,倘不用小说细细说出来,简直上不了堂皇的台面。可是,我们短短几十年的人生,正是被这些说起来都可笑的小事消磨着。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踌躇满志地走向社会,往往就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扭曲了。这个青年,也许就是《朝夕之间》中的关隐达,也许就是你自己。文学的功用实在的有限的,倘能让人警醒也算是奢望了。也许,天同此理,人同此心,人们读我小说,感触到的是自己境遇,或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百道网:《漫水》获鲁迅文学奖后,有媒体报道您获奖后透露此“并非意外之喜”,可见您对作品本身很有信心,这种自信主要是因为《漫水》的哪些特质?

王跃文:我写过很多《漫水》这样的小说,只是因为《国画》这类小说光芒太强烈了,我的那些乡村叙事小说被读者淡漠。我非常喜欢自己的乡村小说,其中最喜欢的是《漫水》。写完这个中篇小说,我那个晚上没有睡着。我失眠了,我知道这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因为一部小说完稿而失眠,我这是第一次。这部小说写得很诗意,很温暖,故事非常平淡,却很有力量。我喜欢把小说写得水波不兴,静水流深。《漫水》就是这样的小说。


百道网:您一直特别注重小说要靠其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而“立”,在您创造的众多小说人物中,您认为塑造最成功的是哪一个人物?体现在哪些方面?

王跃文:我小说中的人物,自己满意的很多。比如《朝夕之间》中的陶凡和关隐达,《国画》中的朱怀镜、曾俚、李明溪,《爱历元年》中的妙觉。妙觉这个人物在《爱历元年》中不是主角,但她出场之后就叫人过目不忘。她清如莲花,多才多艺,真真是一位叫人爱慕又敬重的佛门衲子。陶凡是位政声颇人士的官员,一辈子洁身自好,退休之后却十分寂寞。


百道网:您如何分配自己的日常阅读及写作时间?创作冲动特别强烈的时候,写作状态是怎样的?与平时有何不同?

王跃文:我早已是事实上的职业写作者,写作和阅读是日常生活。过去业余写作的时候,逢上周末或节假日就拼命地写,加上当时年轻还会熬通宵。现在,因为写作和阅读是每天都要做的事,节奏就从容些了。我不会再熬夜,再怎么激情澎湃都要让自己节制。我案头会放些近段时间看的书,通常是几种书一起看。写作疲倦了,拿起书看看。如果写完一部长篇小说,刻意让自己放松些日子,就专门看看书。


百道网:案头上现在放着哪些书?今年读到的最好的书是什么?

王跃文:今年我没有读到印象特别深刻的书。世上的好书多,也许是缘分之故没有碰上吧。我最近几年一直坚持读的是《清史编年》,人民大学编写的史料丛编类书。虽不是原创史书,但文字皆出自正史,如《清史稿》、《国朝纪闻》、《大清一统志》及清代各个皇帝的实录。我对史书很感兴趣,读史让人不糊涂。


百道网:最欣赏的当代作家是?他(她)的哪些(哪部)作品最令您印象深刻?

王跃文:我特别热爱的当代作家是鲁迅先生,我读过他的每个文字。我的那套1981年版的《鲁迅全集》是我最心爱的书。“那窗外行进着的夜,那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每每想起先生这段话,我的敬仰之心便油然而生。这是一位有大情怀的作家,一位有大爱大憎的作家。区区者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不能说鲁迅先生的哪部作品我印象最深刻,我喜欢他的所有文字。有回在北京,饭局间一位电影局的老专家说当年读鲁迅先生的《故乡》,他开始思考人生,并立下自己的人生志向。我脱口而出背诵了这部作品的开头,“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年余里,别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色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


百道网:少儿时代读到的第一本文学读物是什么?对你的人生经历有何影响?

王跃文: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几乎没有阅读条件。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在大哥床头发现几本翻得卷边的书,后来知道那是《红楼梦》。书是繁体竖排的,我半认半猜地看完了。刚看的时候很不明白,林黛玉、薛宝钗分明是女的,为什么用的是男性“他”字呢?《红楼梦》大概是我读到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当时少小懵懂,似乎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倒是稍稍长大些,再回头去看《红楼梦》,才感觉到文字是有魔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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