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整理《钱玄同日记》是我做过最傻的事

原载:中华读书报 记者:陈菁霞

钱玄同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重要思想家和学者。2014年8月,《钱玄同日记》整理本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主编杨天石认为《钱玄同日记》“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任何虚假成分,表现出一个活脱脱的真实的钱玄同的自我”。


在学术界,杨天石以蒋介石日记研究知名。几十年来,他在这一领域用力最勤。因而,当最近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由其主编的的三卷整理本《钱玄同日记》时,确实令人颇感意外。“从参加这个工作到最终出版,前后持续了20多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情。如果我用这些时间做钱玄同的研究或写别的什么书,估计三四本书都写出来了。”最近,本报记者访问杨天石先生时,他首先这么说。


钱玄同日记始于1905年12月9日,这一天,钱玄同赴日留学,自上海启行。终于1939年1月14日,距离其在北京逝世仅3天。长达35年。全部为手稿。分装97册。原由钱玄同本人编号自存,钱玄同逝世后,由其子钱秉雄保存。杨天石介绍说,钱秉雄将这批日记,钱玄同与师友的往来书札、藏书等一起租屋珍藏。“文革”期间,鲁迅博物馆挑走了71册日记和部分章太炎、鲁迅的书信,其他则全部被红卫兵抄走。“文革”结束后,鲁博作价几千块钱,给钱秉雄先生作为补偿。抄走部分陆续发还,计24册,另第15册(1916.10.26-1916.12.31)、第46册(1926.2.12-1926.6.22)则不知去向,始终没有找到。

杨天石用“机缘”来描述他当年接手投入钱氏日记的整理工作。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哲学史界一批学者组成《中国哲学》编委会,用以书代刊的形式连续出版系列著作《中国哲学》。方立天、庞朴、楼宇烈都是该刊编委。该刊主要发表中国哲学史的学术论文,同时还设置“资料与回忆”栏目。这个栏目最早由该刊主编主持,发表近代重要哲学家的回忆录和相关资料,颇得学界好评。后来主编忙,就委托杨天石负责。杨天石了解到钱玄同的日记还没有发表过,就计划将日记放在这个栏目中连载。


最初动员钱秉雄提供日记,钱和长子钱端伟都积极支持,鲁博方面最初遇到点困难。后来周谷城出面协调,问题得以解决。鲁博当时的馆长王士菁和继任的陈漱渝都大力支持,协议由鲁博资料室的工作人员整理,抄家后发还的部分也就顺理成章地交该室工作人员继续整理。工作流程是,先由鲁博资料室的工作人员整理出初稿,再由杨天石审核、校订,负责解决所有疑难问题,最终定稿。杨天石当时的博士研究生刘贵福协助做了不少工作。刘贵福后来即以《钱玄同思想研究》为题写了博士论文,出版了专著。


整理工作难度极大。第一,钱玄同书写匆忙、潦草,难以辨认。钱玄同记日记,完全为自用,没有考虑过别人阅读的问题。第二,钱玄同的学问太大,牵涉到经学、历史学、文献学、文字学、书法学、碑帖学等多个门类。第三,引用的古代文献太多,经史子集无所不引,而且大都随手写来,并不严格按学术规范,注明书名、篇名、卷册、页码,查对这些引文,宛如大海捞针。第四,文字复杂。日记牵涉到多种文字:如中文、日文、英文、世界语等;中文部分又包括甲骨文、篆书、行书、草书、历史上出现过的简体字、俗体字等多种字体,近代以来设计过程中出现过各种各样的汉语拼音方案,还有钱玄同本人创造的简写字、合并字以及各种符号。第五,更重要的是,没有第二个本子可以参考、校对。大多数日记开始读的时候根本不知所云,自然无法断句,更无法施加标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读,反复读,读了多遍以后,对钱玄同的书写规律逐渐熟悉之后,才能慢慢读懂。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字不认得。杨天石就请钱秉雄帮忙,但是,钱也表示不认得。做研究,写论文,写传记,有些字不认得,可以跳过去,不管它,但是,标点、整理,任何一个不认识的字,甚至一个符号,都无法跳过,必须认真对待,反复揣摩,只有完全读懂了,能正确释读了,才敢断句、标点。有时,一段文字,因为其中有几个字不认得,经年不得其解,突然认识了,全段就豁然贯通了。这时候,杨天石说,“真像发现一个小恒星那样高兴。”


钱玄同的转折和近代文化发展的进程大体一致


读书报:听您这么说,整理工作可谓“艰苦异常”了。出版过程呢?也很困难吗?

杨天石:是的。最初,辽宁一家出版社想出,合同都签了,但出版社拿到稿件之后,发现排版难度太大,于是决定毁约,宁可赔钱也毁约。2001年,北大出版社和清华大学出版社都表示愿意出。最后我选择了北大出版社,因为钱玄同当年就是北大教授,《新青年》就是北大的陈独秀、胡适、钱玄同他们编辑的,因此,给北大出版社比较合适。不过,该书从签订合同到出版,还经历了好多年,其原因,就一言难尽了。


读书报:和12年前福建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的12卷本《钱玄同日记》相比,三卷本的整理本有何价值和意义?它为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了哪些新的东西?

杨天石:12卷本《钱玄同日记》是鲁博影印的。它和整理本的区别在于:影印本保存原貌,但难读,读起来很吃力,有人戏称为“天书”,整理本则基本按简体字排印,为研究人员的阅读扫除障碍,提供方便,好读、易读。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将两个版本对照着读一读。


读书报:钱玄同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他在政治立场和文化寻求上却经历了数度转折,而且这种转折常常是一百八十度的。如,政治上最初崇拜康有为、梁启超,是保皇党,后来迅速转变为共和主义者、民主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又如文化上,从“师古”“复古”“存古”到“五四”时期激烈批判传统文化,推崇“欧化”。您如何评价钱氏的这些转折?这种转折在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群体中是否具有代表性?

杨天石:钱玄同的转折和近代中国历史、文化发展的进程大体一致。鸦片战争之前,中国人有个很大的毛病(我称之为“文化自大主义”),认为中国是天朝上国,“诗书礼义之邦”,文化世界第一。鸦片战争以后,西方文化进来了,中国人发觉自己落后了,于是,就想改革旧文化,创造新文化。这样,中国文化的发展就面临两大问题:一是如何处理发扬中国文化优良传统和“向西方寻找真理”之间的关系,另一是如何处理继承和批判、改革、创新之间的关系。与之相应,也就产生了两大文化思潮:一是学习西方文化的思潮。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曾说:“自从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那时,求进步的中国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书也看。”一是保存国粹思潮,要求维护、保存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粹,其代表人物是章太炎,其代表性刊物是上海的《国粹学报》。两大思潮对如何发展中国文化的主张有一致的、互相渗透的方面,但是,又有很不一致的相互对立的方面。

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从戊戌维新运动开始。那时候,文化领域里出现了许多新事物,如报纸、学堂,白话文运动、天足运动,也出现了许多新口号,例如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后来又逐渐发展出思想革命、道德革命、史学革命、宗教革命、戏曲革命等许多方面。应该承认,这些口号的提出,代表了当时文化界破旧立新的革命要求,或者说,代表了当时文化领域的转型要求——从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在一段时期内,文化领域是向前发展的、生气勃勃的、充满创造性的。但是,自从国粹主义思潮兴起以后,情况就有了复杂的变化。

以“白话文运动”为例,原来康有为等人觉得,要向人民大众普及维新知识,传统的文言文不行,必须用白话。有个无锡人裘廷梁办了份白话报纸,发表了一篇论文,叫《论白话为维新之本》,后来有个自称“白话道人”的福建人林獬,办《中国白话报》,提倡“种田的、当兵的、做工的”都能看得懂的白话文。一时之间,白话报纸在全国风起云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几百种,这当然很正确,代表了中国书面语言、文学语言的正确方向。但是,自从“保存国粹”的口号提出以后,“革命”的口号不喊了,或者喊得少了,有气无力了。在康有为,包括章太炎等人看来,此类文字都是为了宣传需要的一时权宜之计,它们不是“国粹”,代表中国“国粹”的还是文言文,是三代、周、秦、两汉、魏晋的传统文言文,或者叫古文,那才是应该保存、继承、发扬光大的。

钱玄同是章太炎的学生。辛亥革命前,章太炎在日本东京办国学讲习会,钱玄同、周树人、周作人等都曾到国学讲习会听课,成为受业弟子,自然受到国粹主义思潮的影响。那时,钱玄同主张保存“复古”“师古”,文化上走的是倒退的路子,原来走对的路子,也没有重视,没有坚持、发扬。

例如,钱玄同遵章太炎之命,辛亥革命前办《教育今语杂志》,所谓“今语”,意思就是“今天的语言”,就是白话文,这份杂志用白话讲中国历史,讲中国古代文献,甚至讲“经学”,但是,章太炎自己写书、写文章,却一律用古色古香的文言文,而且,似乎越古越好。他有本代表性的著作,叫《訄书》。“訄”这个字,今天很少人能够认识,《说文解字》说:“訄,迫也。”著名的古文字学家段玉裁注称:“今俗谓逼迫人有所为曰訄。”另一位文字学家承培元注称:“訄,以言相迫也。”这是《说文》的专用字,古籍一般多用“求”字,“訄”字已经极少使用。那么章太炎为什么要用,而且以之作为书名呢?无他,为“保存国粹”也。这部《訄书》,今天的读者大概很少有人能读懂。

章太炎本人如此,受业于章的周树人(鲁迅)、周作人和钱玄同等也如此。那一段时期鲁迅的文章,如《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等篇,思想很深刻,至于语言,则只能用古奥晦涩、佶屈聱牙八个字来形容。辛亥革命后,鲁迅兄弟在绍兴《越铎日报》上发表的文字也大体如此。其原因,也在于认为古文是“国粹”,要保存、要发扬。这种情况,只能认为这是对清末白话文运动的倒退,而不是进步。

在章太炎影响下,钱玄同有段时期主张“复古”“师古”,主张写篆字、读古音、穿古装。西方传入的“礼帽”当时很流行,钱玄同反对,主张戴象征“六合一统”的“瓜皮帽”。辛亥革命后,钱玄同在浙江军政府教育司当科员,他广查古书,精密考证,设计了一套服装,头戴“玄冠”,身穿连衣裙式样的“深衣”,腰系“大带”,昂昂然上班,惹得同事们一阵哄笑。


读书报:那么,钱玄同是如何转折的呢?

杨天石:这和辛亥革命后复古思潮的泛滥有关,和袁世凯复辟帝制有关。研究辛亥革命史和近代文化史的学者都会发现,从戊戌维新至同盟会成立,是近代思想文化的发展期,而在同盟会成立以后,这种发展的势头就减弱了。其原因,不能不说,和革命党人中流播的这种国粹主义思潮有关。一直到袁世凯鼓吹复古思潮,复辟帝制,这才引起李大钊、陈独秀、鲁迅、钱玄同、胡适等人的反思,于是,奋起批判复古思潮。他们批“孔二先生一家之学说”,批作为大小“民贼”的“家谱”和“账本”的历史,批作为文学典范的“《选》学妖孽,桐城谬种”,批“关帝显灵”“黎山老母”之类的迷信。在这场批判中,钱玄同堪称一员闯将、猛将。他和刘半农“演双簧”,批判复古主义的例子大家都熟知。

新文化运动的巨大功绩在于白话文运动的强化和扩展。胡适认为,白话文不只可以写启蒙作品,供“引车卖浆”者阅读,而且可以写高雅的、伟大的、足以不朽的正宗文学作品。这样,白话文学的地位就空前提高了,成了中国文学的主流了。钱玄同则进一步提出“应用文改革大纲十三条”,将白话文的应用范围推广到无限广阔的天地。今天,白话文已经在文学领域、书面用语中树立了牢不可破的正宗地位。在这一方面,我们仍然应该感谢胡适,感谢钱玄同。


偏激,说过头话,是钱玄同那代人的普遍现象


读书报: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对传统文化有强烈的批判,西方有些学者认为这是“全面反传统”的运动,甚至认为是“文化大革命”的先声。您怎么看?

杨天石:五四新文化运动确实对传统文化有强烈的批判,但是,“五四”人物并不全盘否定,全盘打倒传统文化。以钱玄同为例,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良部分,仍然是充分肯定的。例如,对周秦诸子,特别是墨子的学说,就评价很高;对司马迁、刘知几的史学,对王充、鲍敬言、邓牧、李贽等人的思想,对宋代的永嘉学派、清代的颜李学派,以及对《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儒林外史》都是肯定的,有的还评价很高。即以对孔子而论,钱玄同承认其为“过去时代极有价值之人”“有文明开化的功劳”,《论语》“确是古代底大学者的言论”,甚至说:“孔丘确是圣人,因为他是创新的,不是传统的。”将钱玄同等“五四”人物视为全面反传统是错误的,与历史事实不符。


读书报:您如何评价钱玄同的“欧化”思想?

杨天石:这是钱玄同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当钱玄同走出“国粹主义”思潮之后,他就转到了另一个方面,主张“学人家”“学外国”,主张“欧化”。他说:“我的思想,认定中华民国的一切政治、教育、文艺、科学,都应该完全学人家的样子,断不可回顾十年前的死帝国。”这里的“人家”,指的是欧洲各国,“死帝国”,指的是已经被推翻的清王朝。他要求中国国民做“二十世纪时代的文明人”“不做那清朝、唐朝、汉朝、周朝、五帝、三皇、无怀、葛天时代的野蛮人”。当时的世界只有欧洲发达国家成功地建设成了现代化国家,因此,钱玄同口中的“欧化”实际上是“现代化”的同义语。他说:“我坚决地相信所谓欧化,便是全世界之现代文化,非欧洲人所私有,不过欧洲人闻道较早,比我们先走了几步。”也还应该指出的是,钱玄同所主张的“学人家”,主要指西方的自然科学和当时对中国具有进步意义的社会科学。例如“天演论”,例如卢梭的“主权在民”说,林肯的“民治、民有、民享”说等等,他并不主张什么都学。1923年,他致函周作人说:“我们纵然发现了外国人的铁床上有了臭虫而不扑灭,但我们绝不应该效尤,说我们木床上的臭虫也应该培养,甚至说应将铁床上的臭虫捉来放在木床上也。”1925年,他又在致周作人函中说:“我常说‘欧化’似乎颇有‘媚外’之嫌,其实我但指‘少数合理之欧’而言之耳。‘多数之欧’不合理者甚多,此实无‘化’之必要。”指出“合理”之“欧”是少数,“不合理”之“欧”甚多,特别指出不能将西方的“臭虫”捉到中国来培养,这样,钱玄同就将自己和那些主张“全盘西化”的提倡者严格区别了开来。


读书报:钱玄同好说过头话,好走极端。章太炎曾规劝他“立论不可太过”,鲁迅也认为他喜欢将十分说到十二分。您如何看待钱氏思想中的偏激、偏颇?

杨天石:偏激,说过头话,是五四那一代文化人的普遍现象。例如,陈独秀认为,从传统文化中找精粹,就像是从牛粪里找香水,吴稚晖主张,将线装书都扔到厕所里,钱玄同主张废汉字,甚至主张废汉语,改用世界语,等等。这些,毛泽东曾批评为“形而上学”。“绝对化”,是应该引以为教训的。我曾经说过,有两种拉车子的方法,一种是拉着车往前走,一种是拉着车屁股往后退,我认为鲁迅、陈独秀、钱玄同他们的这种偏激、过头,是在拉着车向前进的过程里发生的偏差,这和拉着车屁股往后走不一样。这两者是应该加以区别的。


读书报:将钱玄同放在中国近代知识分子这个大群体里的坐标系上,您如何定位钱氏的历史地位?就钱氏一生而言,您认为其最大的成就是什么?缺陷又是什么?

杨天石:钱玄同是爱国主义者、国学大师,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重要思想家、改革家。他的改革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1、提倡白话文;2、提倡汉字简化。一直到现在,海峡两岸都还有一些人反对汉字简化,认为简化破坏了汉字的美,我一向不赞成这种看法。文字由繁到简是发展规律。如果不简化,我们今天还要写甲骨文、写篆文,那怎么可能?3、提倡国语统一,以北京话为标准的语音。4、提倡汉字注音,设计拼音方案。5、提倡标点符号。6、提倡汉字书写从左到右横行。7、提倡世界通行的公历纪元。他的那些废汉字、汉语的过头话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也不可能发生作用,倒是他的站在中国文化的现实土壤上所提出的改革要求,对近代中国文化的发展起了良好作用,在1949年以后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所接受,为广大的社会公众所接受。

在历史学、在古典文献学方面,钱玄同、顾颉刚、胡适都是疑古学派的开创者和主要成员。这个学派有疑古过甚的状况,但是,这个学派于破除对古史和古代文献的迷信,恢复若干古史、古代文献的本来面目起了很大作用,这是要肯定的。

还有一点,应该特别提出的是,钱玄同对鲁迅成为伟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的作用。辛亥革命之后,在那个空前沉闷的年代,鲁迅在宣武门外的绍兴会馆里抄古碑,生命在“暗暗的消去”。这时候,来了一位老朋友“金心异”,鼓励鲁迅“做点文章”,打破那“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于是,鲁迅答应这位“老朋友”的要求,写了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这位被鲁迅称之为“金心异”的“老朋友”,就是钱玄同。


日记呈现真实的钱玄同


读书报:您怎么评价《钱玄同日记》?

杨天石:我曾经说过,日记有两种,一种是生前就准备给别人看的,一种是生前不准备给别人看的。我认为《钱玄同日记》属于生前不准备给人看的那种,它的可贵就在于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任何虚假成分,表现出一个活脱脱的真实的钱玄同的自我。

钱玄同日记内容丰富,相信研究近代史、文化史、文学史、社会生活史的学者都会从中得到收获。但是,钱玄同自称是一个“无恒的人”,这部日记时详时略,有时记,有时不记,有些关键年代、关键事件,例如五四运动就缺少记载,这是极大的缺陷。

应该说明的是,尽管我们整理这部日记前后历时二十多年,但难度实在太大,出版以来,已经发现了一些需要改订或进一步研究之处,欢迎广大读者指正。


读书报:今天,研究钱玄同,接受钱玄同思想的经验教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杨天石:我们今天强调继承传统,这当然是对的,但是还要科学分析,区分其精华和糟粕,不能全盘肯定和美化。还在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一文中就曾经指出:“中国的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但是,绝不能无批判地兼收并蓄。”关于吸收外国进步文化问题,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也早就指出过:“中国应该大量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作为自己文化食粮的原料,这种工作过去还做得很不够。”毛泽东特别指出:“外国的古代文化,例如各资本主义国家启蒙时代的文化,凡属我们今天用得着的东西,都应该吸取。”1956年,在《论十大关系中》,毛泽东又进一步将参考、借鉴范围,从外国古代文化、启蒙时代的文化,扩展到更广阔的方面。他指出:“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长处都要学,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一切真正好的东西都要学。”当然,他也同时指出,“必须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不能一切照抄,机械搬运”。“他们的短处、缺点,当然不要学。”我以为,毛泽东提出的这些方针至今还是正确的,是应该遵循,不可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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